【光山行漆器工藝】臺中為臺灣漆文化的發源地，第三代漆藝職人賴信佑

光山行漆器工藝

漆器是以木材或其他材料作為基底，然後在表面塗上漆製成的器皿。漆來自漆樹分泌的乳白色汁液，因其黏性特點，固化後具有防水和耐潮功能，並可加入色粉調製成各種顏色以作裝飾。然而，由於一棵漆樹每年僅產約250克漆，產量稀少，早期漆器為富貴人家的象徵。

許多人首次接觸漆器，可能像我一樣，是從新年期間出現的糖果盒開始。一個圓形的大盒子，內部有分隔層，裝滿堅果、花生和三色糖等零食，蓋子上裝飾著松竹梅或花卉圖案。這類蒔繪漆器盒通常來自日本的舶來品，但臺灣有個漆器工藝品牌「光山行」，正透過三代家傳的漆藝故事，書寫屬於臺灣本土的漆藝史。

臺灣特有的漆工藝文化：蓬萊塗

光山行第一代賴高山被譽為「臺灣漆藝之父」，師承日人「山中公」。1916年，山中公在臺中新富町（今臺中市中區）創立「山中公美術工藝漆器製作所」，是臺灣第一家製作漆器的工廠。原本為供應其岳父經營的高級日本料亭所需漆器，卻同時讓臺中成為臺灣漆文化發源地。

1928年，日本政府為了滿足日人在臺灣的漆器需求，積極培育在地的漆藝人才。山中公美術工藝漆器製作所改由官方經營，並更名為「臺中工藝專修學校」，孕育了許多對日後臺灣漆藝發展的重要人才。山中公被聘為教務主任，而光山行第一代賴高山正是當時的學生之一。

山中公的漆藝風格以日常生活器皿為主，圖騰融入臺灣風土民情，描繪臺灣本地的水果、花卉、動物以及原住民文化，發展出臺灣特有的漆藝文化「蓬萊塗」。其雕刻技法相比日式風格更為粗獷，用色鮮明多彩，契合日本人對臺灣南國意象的想像。

光山行第三代賴信佑表示：「蓬萊塗的發展是為了迎合當時來臺旅遊的日本人。從市場角度來看，日本人不會在臺灣購買描繪富士山或其他在日本當地可見的日式圖騰，而融入臺灣在地元素的蓬萊塗，反而成為熱門的伴手禮。」光山行至今仍保存著賴高山學生時期的蓬萊塗作品，其中一件托盤描繪了原住民划船的場景，四周框邊雕刻著鳳梨、香蕉和飛鼠，展現當時日本人對臺灣熱帶風情的印象。

開創千層堆漆工法的「光山行」

賴高山自臺中工藝專修學校畢業後，獲推薦前往東京美術學校（今東京藝術大學）繼續深造。1946年返臺後，創立「光山行」，專營漆器的生產與銷售。賴高山大膽改良傳統剔紅技法，創新發展出多色堆疊的「千層堆漆」工法，並以紋路獨特的堆漆飾品成功進入日本外銷市場。

剔紅技法是指在被天然漆所依附塗抹的胎體上，層層塗抹紅漆，少則八九十層，多則數百層。當漆層累積至一定厚度後，趁底漆半乾時描繪底稿，再剔除部分紅漆，形成花紋。

而賴高山的千層堆漆工法則不使用胎體，而是在平面玻璃上塗抹色漆，待數日漆層乾燥後再塗下一層，反覆堆疊至所需厚度後，將玻璃抽離，形成千層堆漆的板材。工藝師根據設計圖騰，在板材上切割出所需圖案，隨後使用不同粗細的砂紙精細打磨，直至表面平整光滑。

光山行第二代賴作明追隨父親的腳步進入漆藝界，曾赴日本金澤美術工藝大學進修日式漆器的傳統技法。回國後，他在多所學校開設漆藝課程，積極推廣漆文化。然而，台灣漆藝風氣因大環境變遷而受影響。1970年代的移民潮與1980年代石化工業的興起，不僅導致原先的權貴藏家大量流失，快速生產的塑膠器皿也取代了傳統漆器。光山行於1980年代宣布企業解散。

今日採用預約制參觀的「賴高山藝術紀念館」，是賴高山與賴作明於2000年代將自宅改建為對民眾開放的地方博物館（原名為台灣漆文化博物館）。第三代賴信佑介紹著爺爺和父親作品風格的不同：賴高山曾在東京美術學校與和田三造學習油畫，油畫與漆畫相互影響，使得他的創作結構嚴謹工整；而賴作明則秉持不重複創作的理念，積極從紋理變化中尋求創作靈感，因此洗衣板、刨絲刀、鳥籠甚至澆水器，都是他用來表現的畫布。

回歸材質初衷的「本色漆器」

第三代賴信佑在2016年重拾家族「光山行」的招牌，將爺爺創立的千層堆漆技法應用於各式堆漆飾品，帶至市集擺攤銷售。與爺爺和父親一生專注於漆藝創作方式不同，賴信佑認為，將傳統漆藝導入民用消費市場至關重要。他利用自己曾在服務業擔任店長的經驗，從顧客角度思考問題：「透過客訴危機與公關處理，我學會了聆聽。了解顧客的問題背後，他真正想要的其實是什麼。」

當代創作也讓賴信佑思考到永續議題。漆旨在強化和保護材質表面，賴信佑認為優良的木頭是不需要再多上任何漆層，因此他選用生長迅速且需要定期疏伐的椴木，將原本一次性使用的材料轉化為可長期使用的民生器皿。也因為這樣，他從光山行延伸出「本色漆器」的品牌，將傳統漆藝的裝飾技法移除，在保有防水效果下，既能展現木材天然紋理的溫潤質感。

天然漆、色粉、松節油、刮刀、刷筆和擦漆布是漆藝製作的必備工具，其中擦漆布尤為不可或缺。它的主要作用是擦去多餘的漆，讓木頭能夠吸收漆料，從而展現出自然的木質。

初始的木胎會有樹木原有的孔洞，初步需要補平、打磨和修整造型，接著將天然樹漆加色粉調和成想要的外觀顏色，反覆塗裝內裏與外觀，約重複七次至表面快要產生光亮的漆面為止。內部因應實際使用需求，僅會使用最原始的色漆，而光山行的外觀漆色則有紅、綠和藍三種選擇。

漆器製作是漫長的耐心磨練，每塗一層漆後，都需放置在恆溫恆濕的蔭室（溫度保持在20度至30度，濕度在70度至80度之間）等待乾燥硬化，才能進行下一層的塗裝。因此光山行每兩個月僅能生產約100件漆器。季節變化也會影響漆器製作的速度，夏季臺灣的溫度高於20度，濕度通常介於70%到85%之間，製作過程需要加快，避免漆料黏手；而冬季則可透過調節蔭室的溫濕度，保持正常的製作速度。

目前，光山行的擁護者涵蓋了市集客群、工藝愛好者、高級日本料理店、企業貴賓贈禮和新生兒禮品。我對於傳統工藝竟然流行於新一代爸媽的禮品市場感到驚訝，賴信佑說道：「漆器掉到地上也不會打破，但更重要的是，如果作為家長，你會希望家裡的小手第一次接觸到的材質是自然的木頭，還是塑膠呢？」重新啟航的光山行，第三代賴信佑正以現代的語言守護著家傳工藝的傳承。